晚上,父亲洗完脚问我有没有指甲剪子。父亲说:“指甲一长,袜子被戳破了,你娘就唠叨啊。”
我找来指甲剪,递给了父亲。父亲坐在凳子上,弓着腰,认真地修剪脚趾甲。我无意间发现父亲左脚脚踝上有块疤。我禁不住地问:“爸,你的脚踝上怎么有块疤啊?”
父亲说:“这块疤和你有关啊。”
我不解地问:“和我有关?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”
父亲笑着说:“你去问你娘吧。”
我忐忑不安地来到厨房,向娘问起父亲脚上的疤的事儿。
娘放下碗筷,讲起了父亲脚踝上的疤的故事。
我十岁那年,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深夜,我突发高烧,神志不清。母亲焦急地对父亲说:“赶快去叫祥世赤脚医师来。”
父亲说:“半夜三更的,外面又下大雪,一来一去的会耽误时间,不如直接背着伢到他家去。”
母亲说:“也好,最好快点!”
父亲拿一件大衣裹在我身上,背着我就出了门。母亲打着手电,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。
父亲说:“好深的雪啊,我怕要换双雨鞋。”
母亲生气地说:“是伢重要还是你的脚重要?”
父亲不做声了。
外面黑漆漆的,听不到猫头鹰、狗、鸡的叫声。不多时,父亲背着我赶到了村子东边狗头山曹祥世医师的家。母亲大声地喊“祥世哥——祥世哥——”
喊了半天,祥世医师的爱人总算打开了门,她打着哈欠对母亲说,祥世到一个亲戚家喝喜酒去了,今晚不回来,并劝父亲赶紧送我去乡卫生院。母亲一听,眼泪立即出来了,带着哭腔说:“到乡卫生院少说六七里,天又下着大雪,路又不好走,又没得车子,咋去啊?”
父亲果断地说:“别犹豫了,我背着伢去!”
父亲背着我朝乡卫生院的方向奔去。一路上,父亲的步伐迈得很快、很大,以致父亲打了好几个趔趄,险些将我摔倒。母亲时不时提醒父亲小心点,不要摔到山坡下面去了。
母亲说到这儿,我有点想起来了。那天,我睁开眼睛醒来,发现父亲躺在我身边的一个空床上,脚踝处缠着白纱布,当时我并不在意。母亲看见我醒了,立即走了过来,用右脸紧紧地贴在我的额头上,喃喃道:“我儿子的烧终于退了……”
母亲说:“你父脚踝上的疤就是背你的时候撞破的,当时他忍着痛,直到送你到卫生院……”
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,我走到大厅,轻轻地抚摸着父亲脚上的疤。我问父亲那年冬天用了多长的时间把我背到乡卫生院。父亲说他自己也不清楚用了多长时间,反正有一点是清楚的——要快,否则,我就危险。
二十多年过去了,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村村修了水泥路,家家户户拥有了电话(手机),好多致富起来的家乡村民买起了私家车……现在农村里的小孩生病了,永远不会再有人像我的父亲当年背着我一样赶到医院了——打一个电话,十几分钟车就可以到家门口。
然而,不管时光怎么流逝,我将永远记得那年冬天和父亲左脚脚踝上的疤!
(曹正方)